回南天的湿冷总褪不去，晾在阳台上收回来的衣服摸上去也都是潮的，也不知到底是干了还是没干。
顾远穿着棉袄，看着顾立国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在烘干机里烘干，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衣服。
衣服上面有好闻的味道，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香，刚刚烘干衣服还很暖和，顾远拉开家门之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门。
他走到楼道外面等了大概有几分钟，楼道的门被打开，少女正低着头，她和顾远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偏过了头。
尽管只有一瞬间，但顾远还是看到了，江程刘海之下的一片红肿。
“江程姐姐……”
他想要问点什么，但被江程的摇头拒之千里。
“小远，奥数竞赛的题目难不难？”
“不难。”
顾远能够看出来江程是在强颜欢笑，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，时不时会咳嗽几声，大概是重感冒的后遗症，如果只是咳嗽的话，要让顾远选他还不如选择痛痛快快的发一场高烧。
“不难就好，我也觉得不难，数学题可比活着简单多了。”江程说，接着她又用手背抵在嘴唇上咳嗽了几声。
“江程姐姐，我家有感冒药，放学之后我给你拿一点吧！”
顾远依稀记得他在这段时间没有生过病，况且只是分一点感冒药给江程的话，顾立国应该不会说什么的。
“明明小远才是弟弟，为什么总要让小远担心我呢？我是不是很失败啊。”
江程停下脚步，清晨薄薄的雾霭像一层薄纱，只是走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，顾远回过头就看不见少女的表情了。
他摇摇头：“才不是，我是幸运的人吧。”
“小远是说我是不幸运吗？”
江程的问题让顾远哑口无言，二人之间的低气压让顾远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。
“不是的，”他只想否定自己肤浅的想法，“只是江程姐姐的家……”
“我的家，很烂吧，大家都这么说。”江程自嘲的咧了咧嘴，她摸了摸额前的伤口，说：“但就算是这样，我也不会扔下我妈一个人的。”
顾远极少能够从江程嘴里听到她喊那个女人“妈”，不如说是几乎没有过。
“但我还是想带江程姐姐一起走。”顾远往回走了几步，这次他能看清江程的表情了，少女的紫瞳之中有晶莹的液体在流动，然后顺着眼角滑落。
“小远，”江程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抬起，但很快又放下了，“怎么说我都会把我妈养老送终的，这是我该做的。”
她的话语十分的苦涩，顾远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大口没泡开的感冒药，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苦意。
顾远没有江程那么鲜明的意志，他对顾立国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，与其说他们是父子，不如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。
他从回忆的各个角落搜罗出来的，关于顾立国和他还是“父子”关系的时候，大概还是小学低年级，再往前的记忆他也记不清什么了。
也许是自己没什么感恩的心吧，顾远想，他在这一刻确确实实的有想过那个男人消失了就好了。
他看着江程在薄雾之下的身影，就像有看不见的鸟笼把少女围困在了里面，怎么都出不来。
缓缓升起的太阳让光线穿透了雾霭，江程已经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，转而露出了笑容，“小远，一起去学校吧。”
顾远点头的幅度不大，他接不上江程说的话，在走到宽敞街道上的时候，才说出一句“中午一起吃饭吧”。
这样充斥着咸苦味道的对话无论过去多少时间都不会出现变化。
顾远难得的感到了一种没有由来的焦躁，他在急于寻求一种从无尽的轮回之中解脱的办法。
不止一次的去想，如果神明真的存在，如果真的是神明给予他重新来过的机会，是不是就能让他和江程的人生都发生改变了。
他或许可以从这逼仄的地方远走高飞。
他们的分别依旧是校门口，顾远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，看见了班里坐着的几个女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，然后用手挡住嘴巴，交头接耳了起来。
起初顾远并未发现和平日有什么不同的，但当班级里的学生多了起来之后，顾远就听见了漏出的风声。
“和顾远走在一起的不是初中那个谁吗？”
“她妈是干那个的吧，好恶心。”
并非是针对顾远的话，而是不知从哪儿开始流传的关于江程的谣言。
顾远站起身想要去制止时，又缩回了迈出去的脚，他知道这种谣言并非是说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，倒不如说会越描越黑。
在初中的时候，顾远听到过形形色色的谣言，或真或假，大多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窥探欲而进行的悄悄话。
话语的传播速度比什么都快，就像病毒一样在班级里蔓延着。
到最后，顾远在第四节课上课前，被章林华找到了。
他说：“你别和初三的人走一起了，班里都在说你们。”
顾远愣了神，他忽然有点想笑，看到章林华戴着厚重的镜片，一脸认真的模样，他知道这是章林华出于担心的考虑。
“随他们去说吧，我要做的事不会变的。”顾远摇摇头，他一直都是固执的，这一点或许也是遗传的顾立国。
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占据了理性的上风，大概是为了不再让自己感到后悔。
但若是死亡真的再次降临，顾远除了从头来过，他好像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“顾远，你真的变了好多，”章林华推了推自己的眼镜，“有点羡慕你了。”
“什么羡慕？”
“你可以坚定自己的路啊，要是是我的话可忍受不了天天在这边传那些有的没的。”章林华说着叹了口气，他把课桌上的试卷拿起来，说：“之后就要期中考了，你只要考个全年级第一，估计又是一堆人来不安好心的借你作业抄了。”
“随便吧，反正上了初中也见不到。”
顾远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，只要按照原来的时间线走下去，现在班里这些学生就没几个选择升入第二中学的初中部。
所谓的人际关系，去不去维护都没什么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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